【本报专稿】夏末秋初的午后,山西吕梁山区一座不起眼的农家院里传出有节奏的“哐哐”声。75岁的牛大爷坐在门槛上,双手握着一对色泽深沉的木制牛角,正全神贯注地打磨着即将完工的“斗牛”底座。院子里散落着各式各样的木雕牛,它们或低头猛冲,或扬蹄对峙,每一对都保持着角力的姿态——这就是当地流传了四百多年的传统民间游戏“顶牛”所用的道具。
“现在会做这个的老家伙,全县不超过五个喽。”牛大爷抬起胳膊擦了把汗,阳光照在他布满老茧的指节上。作为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“顶牛”游戏的第三代传承人,他见证了这项曾经风靡乡间的游戏如何从家家户户的必备娱乐,渐渐变成需要被“保护”的文化遗产。
“顶牛”游戏最早可追溯至明末清初,农民在耕作之余,取两块形似牛头的树根,在桌面上相互角力,比拼技巧与力气。发展至现代,已演变为精雕细琢的工艺品比赛:两只木雕牛通过底部的磁铁相互吸附,选手通过控制底部木板,使木牛进退、闪躲、冲击,以将对方推落桌面为胜。
在吕梁市临县的一场乡村文化节上,记者见到了久违的“顶牛”擂台。六张八仙桌旁围满了观众,62岁的王占山老人连续挑落三名年轻挑战者,引得阵阵喝彩。“这玩意儿讲究巧劲儿,不是光使蛮力。”王占山赛后抹着汗笑道,“要听声辨位,要虚晃一枪,还得会借力打力,跟太极拳似的。”他演示着“声东击西”的技巧——先是猛力前冲,待对方发力抵挡时突然撤力,让对方因惯性前冲而失去平衡。
然而这样的热闹场面如今已属罕见。随着城镇化进程加快和娱乐方式多元化,“顶牛”逐渐退出日常生活。临县文化馆馆长李建军提供了一组对比数据:上世纪八十年代,全县每年举办大小“顶牛”赛事超百场,如今不足十场;当时几乎每个村庄都有高手,现在全县定期练习者不足五十人,且平均年龄超过六十岁。
面对传承危机,当地探索出“非遗进校园”的拯救路径。在临县第二实验小学的劳技课上,十岁的孩子们正认真打磨木料,美术老师张丽手把手教他们雕刻牛角纹路。“孩子们刚开始觉得土,真正上手后就迷上了。”张丽翻开手机相册,里面满是孩子们课后自发组织“顶牛”比赛的照片。
更令人惊喜的是年轻人的创新。在省城上大学的设计专业学生赵宇轩,今年暑假带回一套他设计的“电子顶牛”——在传统木雕中植入传感器,通过手机APP可实现远程对战。“既保留传统工艺的美感,又增加现代科技互动性。”这个项目刚刚获得省大学生创新创业大赛银奖。
非遗保护专家陈教授指出:“‘顶牛’游戏的式微与重生,折射出中国传统文化保护面临的共同课题。真正有效的传承不是博物馆式的封存,而是要找到与当代生活的连接点。”他特别提到浙江婺剧、天津泥人张等成功案例,“都是既保持内核不变,又在外延上大胆创新”。
夜幕降临,牛大爷的工作间依然亮着灯。老人正在赶制一批迷你版“顶牛”玩具,这是县里为推广旅游定制的文创产品。“小点儿好,城里人方便带。”他眯着眼睛测量尺寸,刨花在灯下如金屑般飞舞。窗外,几个放学路过的小孩好奇地扒着窗台张望,老人笑着招手让他们进来,顺手递过两只试作品:“来,试试看。”
木牛相撞的清脆声响中,老人点起旱烟,烟雾缭绕里那些挂在墙上的老照片若隐若现——照片里的人们在打谷场上围得水泄不通,人群中两只木牛正抵角相争。此刻,新旧两个时空在这个飘着木香的工作间里完成了奇妙的交汇。
关于这项古老游戏的未来,牛大爷的话语朴实而深刻:“东西是老的,但得让年轻人玩出花样。就像这木头,要是永远搁着不用,迟早被虫蛀了。得经常拿出来摩挲,沾沾人气,才能活起来。”他指着桌上刚刚完工的一对红木斗牛,眼神里闪着光,“你看这弧度,多带劲!明天要带着去市里参展呢。”
月光洒在静默的村庄里,那些被岁月磨出包浆的木牛,正等待着又一次的碰撞与新生。